2016年3月2日 星期三

班雅明.史坦《心靈映寫師》

故事不只發生一次,
而是有多少人觀察,
就有多少個版本。
故事只存在於見證者的感知之中。
-《心靈映寫師》,頁219。



因為朋友的推薦,在搞不太清楚這本小說在寫什麼的狀況下,試讀了班雅明.史坦《心靈映寫師(Die Leinwand)》。

書籍雙封面的設計,與兩個故事配合。據說是無論從哪一面開始閱讀都沒有妨礙。不過,我還是比較傳統而保守地從正面(也就是「遺失」的一面)開始閱讀。

「遺失」的故事,由阿默農.齊克隆尼主述,意識流式地回溯他的一生,從他特有的能力「第六感」(他可以透過視線或是身體接觸,進入他人的回憶,甚至像是變成當事人那樣子,強烈地感同身體。我想應該是我們一般認為「讀心術」的強化版本,幾乎是一種超能力)講起。一段接著一段的故事,帶我們從阿默農口中得知他的出身、離鄉求學、認識摯友、專研精神分析、遇到巨大轉折、移居以色列,最後回到「當下」就是他講述這一切的那一刻,他正以無比的怒火試圖置人於死地—那人名為楊.威赫斯勒,是另一篇故事的主述者。

另一面的故事「偽裝」,由一個行李箱莫名寄到楊.威赫斯勒家開始。最初,楊認為這個行李箱裡不屬於他,可裡面的東西卻使慢慢地使他相信的一切(他的記憶、他的家庭、他的人生)土崩瓦解。當一切證據都否定他的記憶,他卻怎麼樣也不記得自己過去所做。他只好從所知的一切中去尋找,再次飛往以色列,希望知道上一次他去以色列時,發生什麼事,而這一個行李箱裡的東西又從何而來。

從「遺失」開始,再讀「偽裝」,使兩個故事很順利地在最後連成一片。然而兩個故事給我的感覺,卻截然不同。

阿默農的故事,透過連續不斷的自述,建構了一個屬於他的世界。那裡,宗教是生命的核心。不同於一般人的世界,阿默農從他的信仰中發展出一套生命哲學,將藝術與科學都安放在其中:藝術迷人但不能取代真理,科學證據也不能推翻真理。楊的故事則不同,從一開始就陷入謎團。解謎的過程,又製造出更多疑問。故事越發展越離奇,不但故事裡的人不相信楊,楊不相信自己,到最後連我們讀者都無法相信楊(閱讀的過程中,我們也許會猜想楊的設定是精神分裂或人格分裂,所以才會把他自己創造出來的人物當作自己,但最終我們會理解這個故事就是要「解構」主述者的權威。當他權威消失,我們就可以重新理解這個整個故事)。如果阿默農的故事是一個建構自我的過程,那麼楊的故事就是一個解構自我的過程。

兩篇故事有不少交集,確實如朋友推薦時所說「是一個故事的兩個面向」,但讀完以後又覺得不只如此。我可以感受到作者在技法上的用心,刻意以不同的手法書寫兩個故事,試圖翻攪讀者的閱讀感受。然而,個人以為這本小說吸引人之處不是以技法創造出的閱讀感受,而是豐富的思辯、各種人的人生哲學與水晶球一般的世界觀。

此外,我也很喜歡整個故事對心靈、身體與記憶的思索:阿默農因著自己親身感受相信他朋友明斯基所相信的一切,最終因為楊以科學證據否定明斯基所述,而對楊產生深刻的憤怒與恨。楊則因著不明原因踏上了與明斯基一樣的道路,連他自己也被現實的各種證據所毀滅。我們知道人的自我是倚靠記憶建構。如果一個人的記憶完全被否定,那人必被世人認定為說謊者,不單是世人否定他,連他自己都無法確定自己的存在。

我覺得這是一本有意思的小說。不過,這本書的中文譯名《心靈映寫師》,讓人抓不太到整本書的特色,也許不是那麼能吸引到喜歡這書的讀者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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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由出版社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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