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詩]原來的光

雨落進沙粒之中

雲朵靜靜移動
擦掉我們
留在河面上的倒影

風吹不開濃蔭

彩虹的另一端
也將收起
陽光和水



你若是給我愈少
我將獲得愈多

你若是逐漸將我收回
我將可能更加完整

你應該
走到最遠
最遠

好讓我逐漸拋開
腳底下的影子

一天一天
留下幾個字

而後就讓青苔
慢慢的
爬上來

　－隱匿，〈原來的光〉《足夠的理由》，頁22-23。

[讀詩]洞

如果你有一顆蛀牙

你的世界

將以這個痛點為中心

而發展開來

走路吃飯睡覺

微痛小痛劇痛

你總不能離開它

如果你每天夜裡

固定在外餵食一隻流浪貓

每當你出現在

那個約定的巷子裡

那隻身上像潑墨一般的

美麗母貓

就會豎直尾巴

朝著你飛奔而來

直到有一天

那隻貓無法繼續

每天夜裡的約會了

此後

你眼睛裡的夜色

就出現了一個洞

那個洞很深

很痛

好像通往你嘴裡的

那顆蛀牙

　　－隱匿，〈洞〉，《足夠的理由》，頁118-119。

[讀詩]夏天就要過去

是的，夏天就要過去
我已經看見窗外的樹葉，一片，兩片，靜靜地
告別枝椏。下午的日影也提早攀上
五點鐘的位置，一枝窗緣的藤蔓

是的，不斷飄落的是我們的肌膚
陰影和睡意在瞳孔的四周
迅速擴散。我甚至聽到蟋蟀的清歌
像一顆星，在墓園的草叢裡冷冷發光

－孫維民，〈夏天就要過去〉，《波拜之塔》，頁100。

《見鬼》&《鬼影》

最近被帶入鬼片的世界。這幾天看了兩部鬼片，分別是2002年香港的《見鬼》與2008年泰國的《鬼影》。不愧是經過時間淘汰賽留下來的片，兩部都很有意思。

秀赫《嬰兒整形》

十月底聯合文學出版的《嬰兒整形》是今年我唯一讀完的長篇小說。內容從時下流行的整形去觀照人類對於美的思索和追求，看似軟科幻，實則純文學。隨著故事推進，帶出許多跨領域的辯論，逼視「美」的內涵與本質。

可能因為我偏好思辯性的文本，對科技與人的議題又頗感興趣，所以讀這本書的過程非常投入。小說人物不多，情節推展緩慢，重在呈現人物的內心世界。沒有想像中易讀，卻是一個讓人跟著幾個主要角色進入故事，在各自的情境中思考問題的作品。

雖然整本書看起來好像八○年代的小說復刻版，但其實是一本屬於二十一世紀的小說。

[讀詩]雨是無差別的

在這艘船上

每一個座位

都己淋溼

懸掛在每位乘客
睫毛上的雨滴
和一千年前
沒有什麼不同

一樣能折射光線
映照彩虹

風和陽光也是一樣
它們公平無私地穿越
一切縫隙
即使我們不知道的

而我們毛髮豎立
因為寒冷和恐懼
我們害怕失去
卻不明白自己究竟
擁有什麼

即使知道我們的故事
都早已被寫好
那些被精準計算過的
每一個困境
我們陷落其中

依照比例
落下眼淚
在噩夢中驚醒

我們認真度過每一個苦痛
好像這一切
真實不虛

遠處的河面上
均勻地披上一層
白紗般的雨霧
必須要足夠輕盈

足夠清醒
我們才能知道
白紗也披在我們的身上

就算還不知道原因
生命是一種祝福

　　

　　　－隱匿，〈雨是無差別的〉，《足夠的理由》，頁16-18。

2015金馬最佳影片心得

《塔洛》給我感覺像《冰毒》，就是以一個很簡單的故事道出這個時代、那個地方的社會與文化。拍得很好，但像攝影師說的，這個廳太大了，夜晚黑色部分太黑，什麼也看不到。

《醉.生夢死》是第二次看，還是覺得很棒。奇異的敍事，傑出的演員與那些象徵性的生物們，都很迷人。此次更加確定，它給人的是複雜而充滿人生味的東西。

二看《刺客聶隱娘》比第一次更看得進去，也比第一次看更能感受到它的好。因為已經知道它要講什麼，就能放鬆地享受它細節組織之美。令人佩服的作品。

賈導的《山河故人》講過去、現在、未來，講在時間裡的情感。剛開始還未感受到它要傳達什麼，看到第二段、第三段，到最後...只能說非常喜歡。賈導還是那個魅力十足的賈導，它的電影也還是那麼能夠打中人心。

《踏血尋梅》也是今年入圍最佳影片的一部片。台北電影節聽策展人談過之後，就一直很想看這部片。看完不能說失望，但總覺得被前幾天的片壓了過去。它表現人的孤寂與香港社會存在的問題。查案不是本片的重點，那些人為什麼變成現在的樣子，才是電影所關注。

了解矛盾的能力

對於矛盾的最高了解，是要能在腦中掌握兩種相衝突的觀念而不會發狂。身為心理醫師，我不是隨意地使用「發狂」這個字眼。當一個人視為理所當然的唯一真理受到質疑時，這個人很可能會發狂。要能在腦中玩耍相反的兩種觀念，而不至於自動否定或排斥任何一者，這的確算是心靈上的特技表演。我們時常有強烈的衝動想要否定任何難以接受的事物－－譬如邪惡是與善良共存在我們的世界中－－因此了解矛盾的能力是必要的，尤其是在區分妄想、半真理與謊言的過程上。

　－史考特‧派克，《超越心靈地圖》，頁55。

升降橋症狀

不過，在我的經驗中，更大的問題是在建立自己的界線時，學習覺察他人的界線，知道時尊重這些界線。當我仍是心理醫生時，在我的病人中，我覺得至少有一半患有我所謂的「升降橋」症狀。我會對他們說：「我們全都生活在一座城堡裡。城堡周圍有一條護城河，護城河上面有一道升降橋，我們可以隨心所欲地打開或關閉出入口。」我的病人的問題是，他們的升降橋不十分管用。他們或許是一直敞開大門，容許所有人侵入他們的私人空間，任意逗留，造成傷害；要不然就是一直緊閉大門，不放下升降橋，沒有任何事物能進入他們的隔離孤獨中。這兩種情況都是有害的。

　－史考特‧派克，《超越心靈地圖》，頁180。

自愛與自尊

如果不承認自己的行為是不對的，不從中學習教訓加以更正或彌補，那麼問題主要是在於自尊。另一方面，如果我們自愛做為出發點，正確的作法是承認自己的錯誤，必要時譴責自己，同時也了解失敗不足以斷定個人的價值。失敗的經驗，讓自己明白個人並非完美無缺，這樣的經驗對個人的成長很重要，因為自愛需要能夠明辨自己的缺點所在。

　－史考特‧派克，《超越心靈地圖》，頁106。

獨立的思想者

激進的思想者也是獨立的思想者。但是他們知道不能只靠自己。獨立的思考並不表示走極端，排斥其他的知識。因此，雖然自己沈思很重要，但是我們不能像叛逆的小孩那樣拒絕所有傳統的智慧與社會的價值。那是不必要的浪費力量與時間。我們應該向好的領導人物或老師學習。要透過這些思考完善的人物，我們才能找到好的典範，知道效率與充實生活的意義。

　－史考特‧派克，《超越心靈地圖》，頁50。

接受饒恕

接受饒恕允許我們接納自己被論斷，以及被責備的部分。當我們經歷別人接受我們的本相時，我們也會開始接受自己的本相。換句話說，我們心靈會停止彼此爭戰與自相殘殺，反而會開始合作，就像齒輪運轉一樣。 

以下是接受饒恕的某些技巧：

學習道歉；學習去同理你對別人所造成的痛苦，而不是產生罪惡感；

學習承認自己的錯誤，而不是合理化或者找藉口；

學習去問「你會原諒我對你造成的傷害嗎？」；

學習接納饒恕，而非試圖補償自己的錯誤，或為自己的侵犯行為付上代價；

學習接受雖然我們意志薄弱，但卻依然愛們的愛心。

－亨利．克勞德、約翰．湯森德著，《安全的人》，頁300-301。

沉思的生活

「沉思的生活」（Vita contemplativa）這個議題，不應該再停留於它先前的論述方式。沉思的生活與存在經驗相連結，根據這種經驗，美麗和完美代表的是不變和永恆，並且超越了人類可理解的範圍。沉思生活的基調是對於事物感到「驚奇」，其中沒有任何可行性和程序。「驚奇」取代了笛卡兒新時代的「懷疑」。而沉思的能力沒有一定要和永恆的「存在」連結在一起。正是懸盪滑動、不顯眼或浮光掠影，獨自揭示了深沉的冥思專注力。只有停留在沉思狀態裡，才能進入漫長和緩慢。持續保持沉思的形式或狀態，才能擺脫過動症的影響。

－韓炳哲，《倦怠社會》，頁42-43。

[memo]阿德勒心理學講義

讀完日本人以阿德勒心理學為基礎寫成的哲普勵志暢銷書之後，繼續讀了《阿德勒心理學講義》。

這本寫於1927年的書，今日讀來難免有些陳舊簡要（畢竟是講義麻）。如果熟悉現代心理學及腦神經科學較新的研究與論據，大概很難被1927年的阿德勒說服，但不能不說他個體心理學的理論還是有其洞見。

讀這本書的收穫顯然不在啟發，而在於理解阿德勒的理論原型，然後知道《被討厭的勇氣》的系統建立在什麼基礎上、又與阿德勒原初構想有怎樣的距離。

書本身還算易讀，但個人對阿德勒的《自卑與超越》可能更感興趣一些。推薦給對心理學有基本了解或對阿德勒有興趣的人（也就是不推薦給所有人的意思，哈）。

[memo]被討厭的勇氣

這是一本在書店裡我不會拿起來看的書，或說就算拿起來翻了我也不會買的書。因為朋友買了借我，我接受餵食，讀了它。

本書以哲學對話錄的形式呈現阿德勒個體心理學的理論體系與核心概念。無論是書名、書介或是任意翻讀的感受，都不是那麼吸引我，但從頭讀來，卻出乎意料地被它透過哲學家與年輕人對話中的思辨所吸引。

如果因為自己或身邊的朋友，而曾經想過書中談到的問題，那麼這應算是易讀易懂且頗有指引功用的一本書。如果這輩子還沒有想過這些問題的人，也可以由此開啟一扇門，看看這這個心理學家對人生真相的理解和觀察，想一想他所論點是不是自己所尋找的（比如人能不能改變？人生的目標是什麼？自由是什麼？幸福是什麼？它的答案也許不是我們的，卻足以使我們好好想一想。）

雖然不喜歡那麼勵志正向的東西，但讀完覺得收穫良多（感謝朋友強迫餵食，嚼嚼）。推薦給所有人。《被討厭的勇氣》。

[讀詩]事實

有人失眠，在夜裏逆向行駛
似乎是車子自動向前，那不被控制的輪子
需要降溫而不是減速。如果它真的
慢不下來
就讓它一直開著
總有一天它會倦了，總有一天
人要睡著

　－蘇淺，〈事實〉，《出發去烏里》，頁73。

大雨淹圓山

從民權西路站往圓山站，捷運衝出地表的那一刻，外面白茫茫、像起了大霧一般。我看到一些乘客，拿了手機對著窗外、像是要記錄什麼，心想：這大雨有什麼好拍的...。出了圓山站，才發現這天的雨非比尋常。成群的人集結在捷運站，因為外面的雨爆得像是颱風尾掃過。

北居雜記（2015上半年）

1.很久沒有寫一般生活、像日記一樣的東西了。非特意如此，只是一天天這樣過去，好像沒有想要記錄什麼的衝動。回頭想想，其實最近發生的事很多，值的記下的更是不少，但我似乎已經過了那個什麼都想要寫下來的時期。

夏之戀曲

整個七月都像在等待
你巨大的身體
從赤道那頭向我靠近

張開雙臂
帶著清亮的眼睛
你旋進我山脈的頂峰
以最狂野的方式
向我告白

為了你存在的意義
也為島上一切生命
我斷然拒絕
拒絕你殉情的邀請

你重傷崩潰
流了大量淚水
離去
說不出一聲再見

望著你殘破的背影
我知道你將消逝
而我會留存
浴火重生
而後繼續守護大地
等待下一次戀情

[讀詩]我在等待時光來將我曬傷

我瘦如螺絲釘，
輕易戳破風景
卻什麼也沒學會，除了緊緊
深深地，旋入旅途中。
在搖晃裡吸取力量，
放膽為身份重新命名
旅人孤單，但無妨
只是旅程早被撕開，
像一張日曆告別現在
卻去不到未來。我在等待時光
來將我曬傷，然後再也不要
痊癒。

－eL，〈我在等待時光來將我曬傷〉，《失去論》，頁90。

[讀詩]日出－見於一個無比幸福的早晨的日出

在黑暗的盡頭
太陽，扶著我站起來
我的身體像一個親愛的祖國，血液流遍
我是一個完全幸福的人
我再也不會否認
我是一個完全的人我是一個無比幸福的人
我全身的黑暗因太陽升起而解除
我再也不會否認　天堂和國家的壯麗景色
和她的存在......在黑暗的盡頭！

　　　　　　　　　　1987.8.30醉後早晨

－海子，〈日出－見於一個無比幸福的早晨的日出〉，引自《幸福的閃電》，頁93。

[讀詩]降臨

天空有三層。一層灰煙在下面
一層白雲在中間。一層湛藍在另一邊
有些地方灰煙透山白雲。有些地方
天空透出湛藍
一排一排黑色的
山一直在變化。在變化。在變化
有時沉穩。有時青春。有時像神
要降臨

－零雨，〈降臨〉，《田園/下午五點四十九分》，頁1。

[讀詩]頹廢帝國II

不無互相毀滅可能的華爾滋
如你的革命

我發現我以男裝出現
如你

舞至極低
極低的無限
即將傾倒
一個潰爛的王朝

但我只不過是雌雄同體
在幽暗的沙龍裏

釋放著華美
高亢的男性

－夏宇，〈頹廢帝國II〉，《腹語術》，頁52-53。

(原詩副標:給秋瑾)
註：秋瑾奔走革命
　　偶以男裝出現

[讀詩]告白

我又開始向人告白了
一個接一個
可愛的對象

我不想取悅她們
只想跟她們告白
我不再搶著結帳
不再幫她們開車門、拉椅子
巷弄裡並肩行走時
不再走靠車的那邊

回家的時候我和她們說
「我喜歡妳
我絕對沒有騙妳
我對每個可愛的女孩
都這麼說，因為
每個可愛的女孩
我都喜歡」

女孩一個接著一個拒絕我

你們早該這樣做了
因為我不是個單純的好人

－鄭哲涵，〈告白〉，《最快樂的一天》，頁192-195。

腦海戰爭

多變的天氣在我腦中
投下炸藥
意志之牆
爆出一個大洞
耐心、愛心、同理心的建築
崩裂
理性中樞
棄械投降
阿斯匹靈與普拿疼援軍
來不及抵達
炮灰四散
風吹大火漫延
腦海城市
只能等待
穩定溫和的氣流
前來
解放這一切

[讀詩]給橋

常喜歡你這樣子
坐著，散起頭髮，彈一些些的杜步西
在折斷了的牛蒡上
在河裏的雲上
天藍著漢代的藍
基督溫柔古昔的溫柔
在水磨的遠處在雀聲下
在靠近五月的時候

（讓他們喊他們的酢醬草萬歲）

整整的一生是多麼地、多麼地長啊
縱有某種詛咒久久停住
豎笛和低音筆們那裏
而從朝至暮念著他、惦著他是多麼的美麗

想著，生活著，偶爾也微笑著
既不快活也不不快活
有一些甚麼在你頭上飛翔
或許
從沒一些甚麼

美麗的禾束時時配置在田地上
他總吻在他喜歡吻的地方
可曾瞧見陣雨打溼了樹葉與草麼
要作草與葉
或是作陣雨
隨你的意

（讓他們喊他們的酢醬草萬歲）

下午總愛吟那闋「聲聲慢」
修著指甲，坐著飲茶
整整的一生是多麼長啊
在過去歲月的額上
在疲倦的語字間
整整一生是多麼長啊
在一支歌的擊打下
在悔恨裏

任誰也不說那樣的話
那樣的話，哪樣的呢
遂心亂了，遂失落了
遠遠地，遠遠遠遠地

　－瘂弦，《瘂弦詩集》，頁162-165。

夏之子

亞熱帶初夏的雪
隨風飄逸
積集在草與路的邊上

康健的鳳凰
遇甘霖而綻放
於蒼鬱森林中央染出
一遍豔紅

白晝之光領著蟬
噪動著
螢火之光伴著蛙
回應了
世界是生命的集合

夏日出生的孩子
擁抱炙熱
像擁抱母親一樣
揮出汗水
又長了一歲

犧牲

豔陽發情
南風濕黏
馳騁於港都
隨興無章的馬路
不斷攀升的體感溫度
每個騎士都焦急
奮力尋得
屬於自己的那塊陰影
你戴著我45分鐘
穿越
半個城市
犧牲整個冬天的努力
只為求那一杯好咖啡
趕走頭痛

吸血鬼禁食記

葡萄乾了的屍體埋在
我口中
他已經沒有呼吸了
但也還沒死透
一點點的甜
包在它滿是皺紋的皮膚裡
被沾滿唾液的
我的牙齒
鑽開磨碎
啊，多希望這味道可以
直接化成血
補滿我貧弱暈眩的身體

[讀詩]簡歷

我是一個悲哀的孩子
始終沒有長大
我從北方的草灘上
走出，沿著一條
發白的路，走進
佈滿齒輪的城市
走進狹小的衝巷
板棚，每顆低低的心
我在一片淡漠的煙中
繼續講綠色的故事
我相信我的聽眾
－－天空，還有
海上迸濺的水滴
它們將覆蓋我的一切
覆蓋那無法尋找的
墳墓，我知道
那時，所有的草和小花
都會圍攏，在
燈光暗淡的一瞬
輕輕地親吻我的悲哀

－顧城，《回家－顧城精選詩集》，頁54-55。

祈求

雨隨鋒面來
落在城市裡
懸浮的粒子融入
降碎地面，又化成一片

無法阻止土石混雜
染為泥的色彩
無法反抗地心引力
掉到坑洞，滲進溝底
雨變得髒，變得濁
變得厭惡自己

雨知道同流合污
是命，難以改變
知道再次蒸發是救贖
唯一可能
落地剎那，他只祈求
黑不見光的日子
不要太久

[讀詩]雨落的時候

雨落的時候
我正在打掃房間
擦拭玻璃
為了抵抗野獸的咆哮
為了封住一個杯口
為了想念
一道無風的走廊

我看向窗外
一些人在溪裡流過
一些人指著天空
他們除了和解以外
無事可做
他們數著石頭
他們非常孤單

一朵透明的火焰代表什麼
愛，或者從此放棄
都是睜開眼睛最害怕
又渴望見到的事
指尖的花一直在開
我無法阻止她們落地
那樣的醜
都讓你看見

你站起來
像受過傷
整具肉體
沒有一吋迷人
你披散的頭髮是荊棘編織
像一棵最頑強的枯木
手指高傲地垂下
食指和中指間
夾著一根無用的羽毛

每個人都深愛著你
除了我
和你
因為你知道自己根本沒有
和大海相似的東西
而我
只想用我虛偽的指甲
劃開你老朽的皮膚
用一種恨的語調懇求你
注視我，以你不死的眼神

－孫得欽，〈雨落的時候〉，引自《妖怪純情詩》，頁144-147。

[讀詩]創傷後應激障礙

如同炸彈爆裂的尖叫聲像高壓水槍噴出的水柱一般刺穿你的玻璃心臟

光波中充滿了監視的眼睛
每一滴雨都被安裝了竊聽器
在樹枝上掛滿大大小小的槍支
雜草怒髮衝冠

空氣中瀰漫著豆漿與咖啡混合的敵意
一向令人神往的沙漠也加入了背叛者的行列
開始允許駱駝游泳
山川相繼變得更嚴峻
江河湖海也被點綴上的更多的漩渦

陽光被冠以「試圖刺瞎人民雙眼罪」而鋃鐺入獄
所以月亮也自覺大難臨頭而逃之夭夭
雲朵被禁止在天空飄浮
所以有人看到成群結隊的棉絮狀物體在夜深人靜時集體割腕

長頸鹿因顯得高傲而被處死
蛇因無法腳踏實地而被斬首示眾
所有昆蟲與飛禽被規定
只能在每個禮拜一的上午十點到十點零五十九秒之內飛行
也就餓死了所有的青蛙

墓地被取締
屍體們被要求遞交一份不少於三萬字的報告
詳細說明為什麼要在今天之前死去
樓房被全部拆除因為它們涉嫌包庇
書籍報刊等一切有文字的東西都被送進集體澡堂

人類被命令要在三個月之內學會不用大腦生存
否則將被摘除大腦
學會的人們便可以在三個月期限來臨之前就去摘除大腦
因為反正大腦對他們來說已經毫無用處

在以光年計數的遙遠之處
一顆棋子正在被決定要擺在哪裡

　　－李子澄，〈創傷後應激障礙〉，《衛生紙+27》，頁28。

*詩刊編輯按：「創傷後應激障礙」為「Post-traumatic Stress Disorder」之中譯。台灣通譯為「創傷後壓力症候群」。

[讀詩]怪物

他不生孩子
因為怕生出怪物
他失去機會
生下一個活潑的兒子
和一個美麗的女兒

如果生出怪物
他會親手殺死它
在酒吧裡他對人這麼說
他這輩子殺過很多東西
不差一隻怪物

他時常夢見那隻怪物
龐大的頭
龐大的魚眼睛
盯著他說話
但他聽不見

他夢見他拿刀
刺進怪物的心臟
他聽見自己的吼聲
妻子的尖叫聲
怪物小聲叫了他的名字

他想起來了
小時候殺死的一隻
長著頭髮的羅漢魚
死前它的嘴不斷開闔著
他以為那是它最後的呼吸

－胡家榮，〈怪物〉，《衛生紙+27》，頁34。

[讀詩]（非常緩慢而且甜蜜的死）

天使試著發現自己。他們不相信深奧。
雖然他們擁有全套的潛水裝備。
這麼容易入睡。
他們洗一個澡，當有人要求
為「完整的救贖」舉例的時候
我肉體邊廂的幽靈
我們和天使的區別是
我們的沸點不同
他們容易蒸發
而且比較傾向於愛。
雖然我們也是這麼這麼的透明
卻被各種邪惡的枝節感動啟發
帶著大大的悲傷醒來
並在不斷叉開的故事支線上
走失了我們唯一的那隻羊

－夏宇，〈（非常緩慢而且甜蜜的死）〉，《腹語術》，頁37-38。

[讀詩]今天

1
今天，做一個勇敢的人
堅定、良善
腳步輕快，充滿企圖心
能夠徒手畫線
能丟擲石頭
能自己剪去
增生的指甲
能遠離他人，不再
令他人困擾
控制自己在桌邊閱讀
俯臥、或遊戲
全力進行迷信與採購
控制世界萬物
於視線範圍內
不斷重複
欣欣向榮

2
今天，萬物都顯露出
一部分的真相
水蒸發成白煙
氣流傳遞語言
鼓被擊打
煙火飛昇
在璀燦的強光之下
拉上窗簾，負起責任
將錯誤的事取消
將對的事留下
一邊受到無法辨識的傷害
一邊還擊

3
今天，在一望無際的空地跪坐
等待他人來到身邊
他們會在左右坐下
一個接著一個
然後圍成一圈
聽見一些聲音
手被他人握著
普遍、安全、殘忍

4
今天，做一個設法度過今天的人
在他人的注目下
穿鞋、涉水
和昨天一樣
用同樣的文字
描述同樣的事
拾起破損的鏡子
在重鋪的馬路上
邊跑、邊跳
被搖晃、被翻動
被擺放於此生
最完滿的狀態

　　　（作者註：每段開頭句法諧擬自海子〈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鄭哲涵，〈今天〉，《最快樂的一天》，頁208-213。

誕生

那一天
光透進細縫
張開眼睛
他命令自己
朝著光的方向
前進

衝破
孤獨宇宙中心的硬殼
新世界為他開啟
一雙巨大的手
迎向他

第一次他感覺自己
像一個人那樣
被注視被傾聽
被認真看待和尊重

他哭了出來
以為這就是末日
不知道
關於他的故事
此刻才算開始

[讀詩]噓。

陽光逃離創新
於是黑暗包抄熱情
別說那句話
停！
理想是禁用詞語
不要說
你心中有愛
因為這裡沒有人愛你
想像力有害身體健康
不要蘊釀五光十色的新思維
勤奮已經買不到安居與賞識
只不過是勞動動物而已
我們這裡
已經沒有英雄
如果你敢
把住在心裡的孩子殺掉
如果你我都敢
說一句真話

－陸穎魚，〈噓。〉，《晚安晚安》，頁38-39。

[讀詩]一個普通的人

那天，去算命的時候
命相師說我始終必須
成為一個普通的人
我很開心，因為這正好
和我的目標一致

我滿心期待，並時時警惕
繼續以身體接收資訊
積極準備一些庸俗的煩惱
使自己食慾不振
學習領帶的結該如何打
以及薪水該如何不敷使用

不關心的事就不用再關心了
我終究會達成所有條件
拍照、儲蓄、換身份證
排除所有險惡的環境與
曖昧難解的約束

不需要的東西就永遠不需要了
我涕淚縱橫，信仰堅定
決心讓自己成為普通人之中
最普通的那一個
決心花費一輩子時間，進入
最輕鬆的地獄

－鄭哲涵，〈一個普通的人〉，《最快樂的一天》，頁150-153。

[讀詩]再見

再見，我的肝臟
再見，我的腎臟和胰臟
我現在就要死去
沒人在我身邊
只要跟你們告別

你們為我勞累了一生
以後你們就自由了
你們去哪兒都可以
與你們分別我也變得輕松
留下的只有素面的靈魂

心臟啊，有時讓你怦怦驚跳真的很抱歉
腦髓啊，讓你思考了那麼多無聊的東西
眼睛、耳朵、嘴和雞巴你們也受累了
對於你們都是我不好
因為是有了你們才有了我

盡管如此，沒有你們的未來還是明亮的
我對我已不再留戀
毫不躊躇地忘掉自己
像融入泥土一樣消失在天空吧
與沒有語言的東西們成為伙伴

－谷川俊太郎作、田原譯，〈再見〉，《小鳥在天空消失的日子》，頁140-141。

[讀詩]我請求：雨

我請求熄滅
生鐵的光、愛人的光和陽光
我請求下雨
我請求
在夜裡死去

我請求在早上
你碰見
埋我的人

歲月的塵埃無邊
秋天
我請求：
下一場雨
洗清我的骨頭

我的眼睛合上
我請求：
雨
雨是一生過錯
雨是悲歡離合

－海子，〈我請求：雨〉，《海子作品》，頁71。

[讀詩]莅臨－寫給河合隼雄

我真的很累
為活著而累
從天空、樹木和人群
移開視線時
你不約而至
表情一如既往地若無其事
將幽默藏在口袋裡

你的新故事
已經開始了嗎？
你「老奸巨猾」的靈魂
找到合適的樹洞了嗎？
即使我在心中如此發問
你也不會回答　一如既往地
你靜默地等待著

不知不覺中
我自已開始回答
我想在你的新故事中
和你一起活著
被你靈魂的笛音透惑
我又恢復了以往
開始憧憬天空和親近樹木並相信人

我用盡語言時
佇立在人的饒舌和沉默的宇宙的夾鏠中
一個人走投無路時
你便不約而至
不用語言
而是像來自宇宙的一陣風
朝著我們記憶的未來
你不約而至

－谷川俊太郎作、田原譯，〈莅臨－寫給河合隼雄〉，《小鳥在天空消失的日子》，頁124-125。

好球物語

把心投出去
不希望就這樣
變成一個好球
想要被擊中
想要上壘
想要成為一個全壘打
要不乾脆被接殺
也很好
人生哪有那麼多時間
一直在那裡兩好三壞

[讀詩]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從明天起，做一個幸福的人
餵馬，劈柴，周遊世界
從明天起，關心糧食和蔬菜
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從明天起，和每一個親人通信
告訴他們我的幸福
那幸福的閃電告訴我的
我將告訴每一個人

給每一條河每一座山取一個溫暖的名字
陌生人，我也為你祝福
願你有一個燦爛的前程
願你有情人終成眷屬
願你在塵世獲得幸福
我只願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海子，〈面朝大海，春暖花開〉，《海子作品》（武漢：長江文藝出版社），頁9。

Mommy

你這麼一路帶著我走
承受無法預期的火焰與刀刃
站在一望無際的地雷區
不見警示號置
沒有指標引導
莫名地你踏上了那沒終點
沒有出口的旅程
我知道你只能一路向前
一路受苦
緊握著你的手
我知道
支持你的不是理想與未來
而是每一次我凝視你的眼神
我也和你一樣
我也於心不忍
也知道你帶著我走
不會遇見你的幸福
只會背負更多辛苦
一句話都不需要說
我知道
人間煉獄難以捉摸的日子
已逼得你無法呼吸
窒息的感覺我知道
放棄一切的慾求我知道
山窮水盡的現實我也知道
但我知道並不表示你
放手離開的時候
我不會感到難過
我知道
不表示我
不會因此失望
不會因此瘋狂
不會因此加倍地去
恨上帝

[讀詩]柏拉圖。

不需要看懂我的詩

它只是擦身而過的憂傷

不需要看懂我的人

她最後只是一張紙做的乾花

如果你執著要懂

你可以去看村上春樹寫過的海

發現我們共同擁有的

柏拉圖式的傷口

－陸穎魚，〈柏拉圖。〉，《晚安晚安》，頁119。

熱湯利維坦

巫婆煮好一鍋濃濃熱湯
香味四溢
傳遍森林每個角落
動物們聚過來
圍著巫婆的房子
流著情不自禁的口水
幾個膽大的孩子
循著氣味來到
巫婆遞上毛毯熱湯
讓孩子們坐下休息
慢慢品嚐
第一個孩子喝了一匙
長出了撩牙
第二個孩子喝了一勺
長出了利爪
第三個孩子喝了一碗
長出了尾巴短翅光滑皮膚
變成了利維坦大怪獸
動物們驚嚇四散
站得遠逃得快的
眼看森林覆沒
身陷其中來不及脫離的
與森林同歸於盡
化為大怪獸的養分
成了利維坦身體的一部分

幻想愛情

就這麼愛上了他
迷人的風格
你真的是那種
只要愛
就可以盲目
迷戀他
腦袋裡的世界
（就算只是想像）
仰望他
就像仰望巨人
（即使他只有一六九）
你說想要挖出他的眼睛
給自己裝上
你說想要把他的身體
像海報那樣捲起來
隨身攜帶
你說唯有幻想的愛情
才是合一的真愛
其實你說的是你
無法去愛
其實你說的是你
想在愛的時候不顧一切
不愛的時候
就輕鬆說再見

[讀詩]布拉姆斯咖啡

有了翅膀以後　得到了微風
不需理會如何把持住自己
再灌一些黑色液體到軀體裡面
如此這般　無論現在是幾點　都算還早了

這些公然的秘密並不共享
不耽溺個三年五載的人　不會懂什麼是從此
淪落而且鬆開來
不再被一種物質性有時候也精神性的繩子綁住

意義像白陶的杯子一樣　入手溫婉但易於破碎
一滴一滴的安靜注入你我
在休止符裡聽見最絕決的愛情
再煮一杯悲傷吧　朋友
我要不帶苦味的那種

－葉青，〈布拉姆斯咖啡〉，《雨水直接打進眼睛》，頁64。

再見勞倫斯

過了這麼多年

仍不能懂你
追求的是
哪一種姿態
哪一種愛情
哪一種細膩心思
大螢幕上的勞倫斯
如同你
靈魂在他的身體裡
以十年的時間
傾力訴說
理想
掙扎
謝幕而後
我終於明白
等不到回音
在幻滅中分手
才是認得你的唯一道路

閃光時刻

我一定得了一種喜歡被閃的病
病得好重
每天都想要被閃
需要墨鏡的原因
不同於別人
因為我天然瞎了
所以被閃的時候
才可以想像自己是個明眼人
像那些閃閃發光的人一樣
只有戴著墨鏡被閃的時候
才覺得人我之間
沒有差別

春

我們不知道春
什麼時候
從什麼地方來
就像不知道花
什麼時候長成
什麼時候開放
有時彷彿告別不久
就又相聚
有時彷彿隔了三秋
仍不見蹤影
但有時
又在我們
為死氣沉沉的冰冷大地
暗暗哭泣的時候稍稍來到
她的時間創造神秘
叫一切活物都為她興起
為她慶賀
為她面紗後
無盡的生命力量
感恩喜樂

[讀詩]底

漫天的黃沙　是靜定的

車馬凝結　干戈不敢動搖

你的所在位置遙遠

任何一種力量

如果能夠　將我移動到你身邊

讓我成為　空氣　就好

我將皈依祂

被你自然而然吸進身體

呼出來以後　圍繞著你　染上你的氣味

維繫你一秒的生命　這就是我　所想要的永恆

－葉青，〈底〉，《雨水直接打進眼睛》，頁88。

[讀詩]鏽與骨

所有的雨落下
把我的身體截斷

你拾起鏽塵狀的腳骨
刺進你的腳骨

你說：來日我的行走
懂得了妳的行走
如果來日還在更遠的地方
我們的腳骨會一起散開
飄向那裡

我沒有再哭
不讓雨下
把我截得更碎

－吳俞萱，〈鏽與骨〉，《交換愛人的肋骨》，頁25。

[讀詩]野貓

　－寫給出沒於有河露台上的野貓們

我喜歡
在那裡呆一下
假裝自己也像那樣
曾經那樣
或即將那樣

眼底有光
性格頑強
跑起來像霧
睡起來像豬

能飛翔於屋瓦之上
接近過閃電與風
接近過銳利的爪
荒廢的夢境
滿月託付的秘密

並且曾在某個黑暗的邊緣
就像一顆即將凝結的露珠那樣
就像一顆即將蒸發的露珠那樣
深深地了解過
一次
盛開的黎明

在破碎的血光
與凌亂的毛髮

並且對於自己犯下的滔天大罪
從不懺悔

－隱匿，〈野貓－寫給出沒於有河露台上的野貓們〉，《自由肉體》，頁202。

[讀詩]遺跡

你的皮膚潛伏著藤蔓，散發瘴氣
你的瞳孔裡有從前的月光
你的聲音顯示有風經過樹林
你的指紋纏滿古堡
斑駁刻著有些
你的頭髮尚未修剪
嘴角剝裂，笑容可掬
你挺胸，擠碎肩胛骨
你的步履搖擺如蛇
你翻身，肋骨是沼澤裡的枯枝

－胡家榮，〈遺跡〉，《光上黑山》，頁45。

[讀詩]知音

偶爾我們也能抓到幾束陽光
混合雨絲編織成花籃
偶爾我們也能抓到一點霧
將夢裡的鬼魅巧妙掩飾
讓它們看起來接近天使

偶爾我們手上的筆
我們嘴裡唱出的歌
也能擊中敵人的要害
雖然只有偶爾
偶爾我們也能捏造時間
不按照規定過日子

偶爾我們也會流淚
為了別人的苦
偶爾我們連風都能看見
偶爾我們也會愛
就算愛己經遭到妨礙

我們想要的總是不夠
我們不要的卻又太多
我們不斷地推開錯誤的門
偶爾卻能意外地
通往正確

明知一切總是徒勞
我們日復一日
對著同一個方向傾訴
偶爾也有另一個聲音
回應了我們
即使是如此地微弱
即使只是偶爾

偶爾也有另一個聲音
偶爾也有另一個聲音

－隱匿，〈知音〉，《怎麼可能》，頁28-29。

[讀詩]我也差不多該老了

而我也差不多該老了

站在青春的門檻之前
眼袋已經如此疲倦
骨質裡的天真正在流失
心臟還能禁得起什麼炙烈的毀滅嗎
回頭望見許多昨日的追兵
想要死在我滾燙的戰敗裡

.
而我也差不多該老了

雖然
每一幅畫都還在草圖
每一個夜都等不到光亮
每一次未竟的找尋
仍然渴望一種完整無缺
然而結局站出來擋在我們中間
祂說夠了
你們早該為各自的淚水
準備好各自的肩

.
而我也差不多該老了

這一次
我還是勇敢地卸下了保護殼
不害怕向你展示我的柔弱無助
回頭望見許多昨日的吶喊
許多淚水灑落於傷口之上
就像彩虹初遇陽光
許多情感如此刻骨
就像各式各樣的死
而我獨自走過的煉獄與冰山
我不停顛簸的命運
想要融化於你炙烈的毀滅裡

.
哎
我也差不多該老了
跨越過青春的門檻
你的懷抱就是我的避震器

－隱匿，〈我也差不多該老了〉，《自由肉體》，頁90-91 。

蘋果的滋味

有一群迷人的蘋果
靜靜掛在那棵樹上
看起來多麼可口
孩子們遠遠看見
從四面八方圍了上去
用木棒勾
用石頭丟
甚至爬了上去
又摔了下來
一個個使盡辦法
得到屬於自己的那一顆
滿足地散去
只有一個戴著眼鏡的女孩
留了下來
默默坐在樹下
聽風輕吹樹梢
看地光影閃動
沒有人曉得
她得到屬她的蘋果沒有
只有樹知道
她得到了什麼

因為我們正在死

　－《神啊！說好的那個人呢？》讀後

這本書反省了人們
特別是有信仰的那些
對於愛與婚姻的看法
有理性
有感情
有故事
有分析
包山包海
應有盡有
讓所有困惑的年輕學子
都能從中受益
推薦給我的人
只精簡扼要地說：
最重要的是
書的作者正在死
就像我們每一個人一樣
想要把自己一生所有
留給其他需要的人

[讀詩]你是永遠不再來的

是你曾帶我去過，那許多美好所在

歲月危危欲墜的獨木橋上，你我是迎面相撞的月光

在黑暗中領略了彼此的相法

朋友，此時此刻，我能燒什麼給你？

這世界已經很久沒有為你俊美的魂魄震動

那枯坐一個下午就是風雨就是雷電的日子

世界上只有兩種男孩

不是煙消雲散，就是引火自燃

如果我們能夠再回到

那些把拳頭揮向空中，不斷尋找海洋的盛夏

窗外飛過是鋼鐵的翅膀，革命之鳥

你要我重新為你點燃什麼？

在無人的夢中醒轉，子彈四處掃射

我多麼想重新

尋回你，被積雪覆蓋的，這些年的心事

那些受凍的馬尾松，森林線上和你一起走過的行跡

然而我們卻終究彼此錯過了

此去一到盡頭，清晨的陽光依舊美好

閉上眼睛

你是永遠不再來的

二十歲，詩般的壯烈

－鯨向海，〈你是永遠不再來的〉，《精神病院》，頁92-93。

[讀詩]致純淨心靈的永恆陽光（Eternal Sunshine of the Spotless Mind）

你讓這人伸懶腰　使那些人繞過死角
讓單車上的愛情鼓起勇氣放開雙手
令整座幽谷忍不住跟著吶喊
你現身在所有集會遊行中
守候於所有的病床前
輝煌了晨霧裡的數滴露水
也閃耀了全部的黃昏眼神
你讓今天又是一個好日子
慷慨給這世界所有人又一次機會
可以原諒了自己再一次

－鯨向海，〈致純淨心靈的永恆陽光（Eternal Sunshine of the Spotless Mind）〉，《犄角》，頁275。

抓鬼

花費一輩子的時間
致力於尋找
隱藏邪惡的魔鬼
一手握著正義的十字架
一手拿著放大鏡
細細察驗
默默紀錄
天生靈敏的嗅覺
總能帶你糾出問題
辨識同類
結成同盟
討伐擊殺可疑人物
以一輩子的時間
清除所見一切惡事
安詳地閉上了雙眼
你不曾想過
陰間的審判者會
翻開名冊告訴你
你就是自己
抓了一輩子的那一個魔鬼

吃了勇氣果實之後

掉到海裡

還是會死

只是已經

不再為此

感到恐懼

[memo]形式的魅力

西方詩論家談詩的形式，認為一首詩便是一個生命的有機體，它具有綿密的結構肌理，以及不變的規律和秩序。形式與內容，是器皿與液體、外殼與內核的關係，二者互為因果，有某種形式下的內容，便有某種內容下的形式。而形式是最易磨損的，失去了形式，任你多麼博大的內容也等於子虛烏有。詩人的任務，便是造舊形式的反，不停地更新形式，在破與立的回環往復中進行文學的創造。

關於形式的重要，以席勒（〈強盜〉的作者）的闡釋最為精闢，在一篇論悲劇的論文中，他指出悲劇為觀眾帶來的痛苦和憐憫，不是因為內容而是因為形式－形式的魅力。人們花錢買票進入劇場，不是專門來看「內容」的，劇院是娛樂場，畢竟不是哲學教室，觀眾之所以激動流淚，乃是因為劇作家、導演和演員成功地運用悲劇形式所醞釀的美感效應。席勒認為藝術家的最大奧秘，端在「用形式消滅內容」這一點上；排斥內容、隱藏內容、靈活支配內容的「技倆」愈出神入化，內容本身也就愈發恢弘壯麗，愈能得到彰顯。這樣的看法，與《文心雕龍》論及「情采」時提出的「質待文」、「文附質」的辯證關係，雖然說法不同，但最終的結論還是一樣的。

－瘂弦，《記哈客詩想》，頁8-9。

[讀詩]變態就是常態

有些人在死後
才被發現是個好人
有些人對青椒的厭惡
就像另一些人對牛排的厭惡
大部分喜歡觀察人的人
不喜歡被人觀察
滿口真知灼見的人
不喜歡發現他不知道的新知
有些東西
是連暴露狂也不願暴露出來的
有些惡行
就連殺人魔看到都要說：
如果在垃圾場掛上某位知名藝術家的名字
大家都會花錢買門票進場參觀
這世界已經變態到
沒有任何人堪稱變態

－隱匿，〈變態就是常態〉，《冤獄》頁77。

[讀詩]自然的事情

藍色的好處，就在於，它不是紅色或黃色。
白色的這麼美，因為黑色也很美。

狗的好處就在於，牠是狗。

至於愛情的好處，或許在於，它不會是永恆。
愛情會改變，因為人會成長。因為心碎使人成長。

老不代表悲傷，老一點也不悲傷。人會老，代表人還活著。
好吧，或許，活著是一件悲傷的事情。

然後就應該去看雲，雲隨時在消逝。
然後就應該去看花，五月開的花，七月的時候都死了。
多麼好。

天空中什麼都有，天空中什麼都沒有。

－隱匿，〈自然的事情〉，《冤獄》，頁06。

裂嘴女也想微整型

微整型正夯
你說也想要試試
看看能不能
把臉變得更白更亮
唇變得更紅更深
鼻子能不能有一點陰勾
眼睛最好可以在笑的時候
眯成一條線
「對，就像貓咪那樣」
當然，不能忘記要求醫生
「讓嘴裂的時候盡可能到達耳朵
這是最重要的」
你以美麗的弧度微笑著說

經驗教導我們

搭過捿運的人
都曉得
坐過了站
回頭就好

談過戀愛的人
都明白
錯過了人
回頭也找不回

模仿遊戲 The Imitation Game

不要因為別人的思考與你不同，

就認定別人不會思考。

蜜蜂純情詩

他在窗外
探頭探腦
一直一直
想往屋裡飛

你在屋裡
四方張望
看到他
笨拙身影在遠處徘徊

他舞動身軀向你送波示愛
你卻一心只想拿拍驅趕

他終於無力地睡了
在與你第一次親密接觸瞬間

[讀詩]天使

老天終究還是
分派了一個天使給我
黑暗夜，死蔭的幽谷
你前來，周身的光華
使我暖和

沒有一隻羊會被虧待，即使
是離群的

在廣漠的草原
天使緊緊挨著我
我便擁有了
十四萬燭光的幸福

－林婉瑜，〈天使〉，《剛剛發生的事》，頁66-67。

有些人相信眼睛

他們尊奉眼見為憑
喊著沒圖沒真相
總是不見棺材不掉淚

腦袋裡的視覺記憶區
保留他們的印象
決定了他們的判斷

乘著他們的期待
攝像技術不斷飛升
工具越做越小
性能越做越強

舖天蓋地的數位相片
終於取代他們似是而非的回憶
成為他們世界的真相

他們相信這相片
比眼睛看到的還值得相信

小說家的憂鬱

他說
這是最能展現他個人風格的作品
這是他二十三歲開始構思
收集十年資料
跨越兩國三城市
費時七年的最新力作
他認為這是
他的生涯代表作

可他的讀者卻只在乎
標題聳不聳動
文字好不好玩
角色有不有趣
故事精不精彩
結局有沒有讓人感到驚喜意外
他們只在乎
手上那本新作是不是能讓他們產生
完美的生理衝動

以足夠便宜的價格
帶它回家

愛的真諦

你相信
他會把你

放在首位

永遠愛你

他以為
他可以
瞞天過海

永遠裝作愛你

但其實

永恆的愛
或秘密

不存在

不存在
神以外

基因

穿你的外套

騎你的車

走你帶我走過的路

遇到她的霎那

感覺我就是你

你活在我的身體裡

[讀詩]在11萬人和50萬人之間

在11萬人和50萬人之間，我走過。
在只有十五個人的遊行隊伍裡，我走過。
在山稜線和天際線之間，我走過。
盡管總是走在邊緣。

那鋪滿了青苔的紅磚牆的邊緣，開出了紫花地丁和黃鵪萊。
那紅樹林和河水的邊緣，開出了一朵又一朵的白色浪花。
我走過的地方，五彩繽紛。有陽光，也有陰影。
即使是和人群一起，我也沒有失去，自己的影子。

如果要看大屯山，我在八里。
如果要看觀音山，我在淡水。
隔著一段適當的距離，和美麗的淡水河。
我才能將我所愛的世界，看個清楚。

但有時，我也必須登上這兩座山。
有時，我也必須將自己，投入火裡。
如果只是遠遠地看著，讓自己保持冷靜。永遠的。
那麼，視覺也不過是六種幻覺之一。
如此而已。

*330遊行，主辦單位宣稱有50萬人走上街頭，警方的說法則是11萬人

－隱匿，〈在11萬人和50萬人之間〉，引自《衛生紙+24：太陽花詩集》，頁26。

文青病

像癌

細胞

不停增長

默默轉移

可不像癌

它不傷身

它不致命

它只是讓荷包常常

失血過多

它只是讓我們

越陷越深

病入膏肓

無藥可治

關於cult電影

地殼下影社年後決定以cult film「壞痞子的壞品味」為主題，第一部播的是哈蒙尼克林（Harmony Korine）的《奇異小子（Gummo）》。朋友說似乎挺有意思的，結果我就在沒有搞清狀況下去看了。結果，大驚，完全在狀況外（也許也沒有所謂狀況內存在啦）。

[讀詩]聖誕老人的一首歌

但聖誕老人啊
我已愛你多年
如同我也體時間、愛衰老
也害怕一切美好的東西

即使是夜裡
世界也在變得明亮
你迎向的天空
有野雲
有光陰
有不死的鳥鳴

你鬢邊的白雪已漸漸消溶
你古老的身體也要跟著腐朽

你可以不懂愛情與幸福
也可以感到厭倦與虛無
是珍貴的，是你將和你無關的東西散布人間

你是掉落地表的紅太陽
你是邊走邊消失的雪娃娃
你是不經意落下的一場雨

落在便利商店、大賣場
落在小販的紅帽子
落在冬日的冷風、戀人的圍巾
你在不宜神話居住的世界
無所不在

你與我們同在

　－引自孫得欽，〈聖誕老人的九個短篇與一首歌〉，頁198-199。

[讀詩]我買

賣你靈魂上的斑點吧
賣你的鏽
賣你腐朽的心
賣你的恐懼
賣你遺憾的眼神
賣你犯過的錯
賣你的謊
賣你深長的嘆息
賣你的背叛
賣你的疤

賣到你完好無缺
賣到你幸福美滿

你敢賣的
我都買

－孫得欽，《有些影子怕黑》，頁168-169。

流浪狗

不要餵我，

不要靠近我。

我不相信你的同情，

足以養活我。

不要跟我握手，

不要摸我的頭。

我不相信你的陪伴，

可以長久。

不要看著我笑，

不要給我照相。

我不相信你的憐憫，

能夠救贖我。

只求神不要讓我在你轉身之後，

感覺到一絲哀愁。

[讀詩]積雪

上層的雪
很冷吧。
冰冷的月亮照著它。

下層的雪
很重吧。
上百的人壓著它。

中間的雪
很孤單吧。
看不見天也看不見地。

－金子美鈴作，吳菲譯，〈積雪〉，收錄於北島選編，《給孩子的詩》，頁57。

寫在童話故事後面

讓他們在一起的

不再是一個吻

而是牽起來

就不再放開手的

那一種單純

千面女郎

每個人

都愛妳

卻都不曉得

妳不等於他們

愛的那一個幻影

[讀詩]小鳥在天空消失的日子

野獸在森林消失的日子
森林寂靜無語，屏住呼吸
野獸在森林消失的日子
人還在繼續鋪路

魚在大海消失的日子
大海洶湧的波濤是枉然的呻吟
魚在大海消失的日子
人還在繼續修建港口

孩子在大街上消失的日子
大街變得更加熱鬧
孩子在大街上消失的日子
人還在建造公園

自己在人群中消失的日子
人彼此變得十分相似
自己在人群中消失的日子
人還在繼續相信未來

小鳥在天空消失的日子
天空在靜靜地湧淌淚水
小鳥在天空消失的日子
人還在無知地繼續唱歌

－谷川俊太郎作，田原譯〈小鳥在天空消失的日子〉，收錄於北島選編，《給孩子的詩》，頁79-80。

[讀詩]磨合

最先消失的
是習慣
還是脾氣

最後剩下的
是結晶
還是餘燼

－任明信，〈磨合〉，引自《衛生紙+26：雨傘革命》，頁18。

我們的時代沒有年獸

　傳說新舊歲之交，
　年獸出沒，糟蹋莊稼，
　為非作歹，傷害人畜。

我們的時代沒有傳說，
我們的時代沒有年獸。

沒有年獸的世界，
我們每年依舊大掃除，
放鞭炮，並且每天
用立體音響放著
敲鑼打鼓
吵死人的音樂。

沒有年獸的春天，
人們依舊會穿紅衣，
依舊會貼春聯，依舊
會輪流打麻將打到天亮。

沒有年獸的城市
依舊舉辦燈會，
並且一年辦得要比一年
還要盛大。

如果我們的時代
還有年獸，牠一定
在秋天就存好
足以過冬的食物，並且
盡可能往山裡走去。

如果我們的時代
還有年獸，牠應該
瀕臨絕種，
成為獵人、電視台與生物學家
追逐關注的對象。

如果我們的時代
還有年獸，牠大概已經
被人收養。
那些人會讓牠住進帝寶豪宅，
給牠一個房間，告訴牠：
在這裡，你不必再
擔心害怕。

所謂的「黃金時代」

片名最早其實一直沒有決定，有過很多種想法，我跟許導演想了很久，它是寫蕭紅，但它又不完全是寫她，而是寫了一個時代和一群人。蕭紅是一個穿針引線的人，但是同時這些人也是組成蕭紅歷史的一群人，如果沒有這群人也不叫蕭紅了。所以我們想了半天。當然我們現在常愛說民國某一個時間是中國的黃金時代，那時候的藝術很蓬勃啊，思想很自由啊，而這次我們片名是取材蕭紅在日本的一篇書信裡寫給蕭軍的話，她說現在我在日本，有麵包吃，有爐火可以烤，但卻是在時間的牢籠裡面渡過的，她說這真是我的黃金時代。但這段話又不僅僅指的是蕭紅所描述的黃金時代，既是她個人主觀情緒的表達，其實裡面也有一種反諷，就是說，我處在這樣一個牢籠般的寂寞孤單當中，卻是我的黃金時代。可是她的確是生在那個時代，使她成就為蕭紅的也的確是她人生的某個黃金時代，也是我們所共同認知的對於民國一個時間段的黃金時代，我覺得有好多種黃金時代的意義並置在一起。

－李檣，《黃金時代：電影原創劇本》（台北：釀出版，2014），頁324。

[讀詩]我死後

我死後
電子信箱還是每天有新郵件
信貸中心與色情網站從沒放棄過
我家樓下的信箱
依舊塞滿租屋廣告和補習班宣傳單

政黨輪替了　我再也沒有投票權
幅射外洩與大地震　再也無法傷害我
也　與我無關了

請不要傳簡訊給我　不論是悼詞或祝我
生日快樂　我都沒辦法回了
也不要來我的臉書按讚
即使按滿一百個讚
也不能換我一分鐘的苟活

我的房間很亂　唯一整齊的
只有每天早上起床　固定會摺的棉被
剪刀依舊藏在我找不到的地方
鬧鐘七點會響　記得幫我按掉
老位置上　有我睡前讀到一半的小說
用鉛筆當書籤　方便寫下感想
其實那本小說我已偷看過結局
至今我仍在旅途中行進
但我的人生　能不能先偷看結局呢
如果先知道結局　我會不會更有決心活下去
還是　根本就喪失了奮鬥的勇氣

我的窗前有一棵大樹
二十九年來我從來不曉得它的名字
我只知道它在春夏　會綠葉盈盈　像光一般
秋冬時則完全落盡

我曾是樹上的一葉　如今要掉了
沒人抬頭看
樹間枝繁葉茂　沒人會去注意其中的一片

我死後
世界依舊美好　也依舊糟糕
憂鬱症患者按時吃藥
水管堵住了　就找工人來修

沒人能選擇死亡的模式
但我想安排自己的葬禮
我不要現場有冰淇淋　那總是化得太快
總是來不及吃　總是弄髒我的衣服
如果可以　我想選擇天氣　我討厭陰雨

如果一整天都是晴天　該有多好
我可以面帶微笑　站在棺木旁
看著你們哭　把我下葬
然後繼續哭　哭一輩子

我可以往遠方看
看山
看雲
看關渡大橋
看你們永遠也聽不見
我卻一清二楚的
丁香花凋謝　落進泥土裡
慢慢腐爛的聲音

－蔡仁偉，〈我死後〉，《偽詩集》，頁232-235。

媽寶

他們說你是媽寶
這麼大年紀還讓媽媽煩惱

煩惱你
懶得像化石
整天在家盯著電腦
眼睛會不會壞掉

煩惱你
孤僻得像狼
從不出門逛街喝茶約會
朋友會不會越來越少

煩惱你
身體不好
存款太少
未來對象不知去哪裡
幫你找

他們說你是媽寶
天天幫你媽媽為你煩惱

看著他們什麼事都可以煩惱
你才忽然明瞭
原來媽寶媽寶
是媽媽心態讓你變成了
他們心中的
寶

[讀詩]有病

旋轉木馬說他容易暈眩
而且有五十肩

碎紙機有暴力傾向
已無法分辨情書與驗傷單的差別

冷氣機總是冷
沒人相信他滿懷熱情

漏斗很悲傷
他說所有人都離他遠去
他什麼也留不住

然而濾網更慘
他永遠都在撿別人不要的、嗤之以鼻的
然後把最好的都留給別人

看完他們　我心情稍微好了一點
雖然身為一個滑鼠
每天都得忍受被人上下其手的騷擾
但這是我的工作
我不能拒絕

啊
這世界有病，真的！
每個人都應該去看心理醫生

－蔡仁偉，〈有病〉，《偽詩集》，頁138-139。

戴帽

有一年冬天
你給我買了頂帽子
此後的日子
我不論到哪裡都
戴著它

大肚山上
他們問我怎麼戴了帽子
我說東海風大
戴著擋擋，以免著涼

打狗街道
他們問我怎麼戴了帽子
我說港都炎陽
戴著擋擋，以免中暑

冷氣空間
他們問我怎麼戴了帽子
我說空調過強
戴著擋擋，以免頭痛

他們總是笑一笑
以為我是太過體虛
不然就是自以為文青

他們不知道
我戴帽其實是為了
擋住他們的目光
以免他們發現我
頭上長出那對角

他們不知道
我戴帽子是為了
擋住他們的好奇
以免他們看穿我
腦裡那些無知幼稚
天馬行空的小劇場

我的帽子
告訴我
它喜歡把一切擋在外邊
享受與我同行的每一天

而我想像你
告訴我
你覺得我戴著你買的帽子
就像你變成了帽子
與我同行

秘密

什麼時候開始，
你在心裡挖了一個洞，
把秘密藏在那裡。

秘密越藏越多，
洞穴越挖越深。

終於形成彎延的迷宮，
像是螞蟻的巢穴，
不容外人打擾。

你藏回憶、藏心緒，
像是海盜藏匿寶藏，
像蜂藏蜜，
不願被人找著。

你希望那些秘密，
永遠住在洞裡，
直到你死去，
直到千年萬代，
直到它們和洞壁合而為一。

但其實你更希望
它們受壓變質，
成為結晶。
也許哪天能夠
被未來世界的礦工挖出來
重見天日。

草莓 咖啡

你說酸甜的草莓
是寒流的禮物
一年一度

你說苦澀的咖啡
是資本主義邪惡產物
漂洋遠渡

你說你活著
是為要感受
那些酸甜苦澀

你說你若不能再嚐
世界就從樂園
變為焦土

而我好想問你
天堂裡有沒有草莓？
有沒有咖啡？

而你
有沒有在那裡等我？
等我一起享用？

[讀詩]時代的孩子

我們是時代的孩子
這個時代是一個政治的時代

所有的你的　我們的　你們的
日常和夜間事務
都是政治的事務

不管你想不想要
你的基因有政治的過去
你的皮膚有政治的色彩
你的眼裡有政治的神情

你說的話　有政治的回音
你的沉默　訴說著許多話語
橫著看豎著看都是政治性的

甚至當你走入森林
你也踏著政治的步伐
走在政治的地面上

非政治的詩也是政治的
天空中懸掛著月亮
那已經不只是月球
活著或是死亡　這是個問題
什麼樣的問題　回答吧親愛的
那是個政治的問題

你甚至不必身而為人
才能具有政治的意義
你可以只是石油
糧草　或是再生原料　就已足夠

或者是舉行會議的那張桌子
他們為了它的形狀吵了好幾個月
到底要在方桌　還是圓桌旁邊
進行攸關生死的談判

在此同時人們橫死
動物暴斃
房屋燃燒
土地荒廢
就像在久遠以前
不那麼政治化的時代

－辛波絲卡（Wislawa Szymborska）、林蔚昀譯，〈時代的孩子〉，《給我的詩：辛波絲卡詩選1957-2012》，頁52-53。

破浪而出Breaking the Waves

其實我們不懂「為愛犧牲」的意思是什麼？

說自己懂的人，都錯了。

他們不可能懂。

[讀詩]一見鍾情

他們兩人都相信
是一股突發的熱情讓他倆交會
這樣的篤定是美麗的，
但變化無常更是美麗。

既然從未見過面，所以他們確定
彼此並無任何瓜葛。
但是聽聽自街道、樓梯、走廊傳出的話語－－
他倆或許擦肩而過一百萬次了吧？

我想問他們
是否記不得了－－
在旋轉門
面對面那一刻？
或者在人群中喃喃說出的「對不起」？
或者在聽筒截獲的唐突的「打錯了」？
然而我早知他們的答案。
是的，他們記不得了。

他們會感到詫異，倘若得知
緣份已玩弄他們
多年。

尚未完全做好
成為他們命運的準備，
緣分將他們推近，驅離，
憋住笑聲
阻擋他們的去路，
然後閃到一邊。

有一些跡象和信號存在，
即使他們尚無法解讀。
也許在三年前
或者就在上個星期二
有某片葉子飄舞於
肩與肩之間？
有東西掉了又撿了起來？
天曉得，也許是那個
消失於童年灌木叢中的球？

還有事前已被觸摸
層層覆蓋的
門把和門鈴。
檢查完畢後並排放置的手提箱。
有一晚，也許同樣的夢，
到了早晨變得模糊。

每個開始
畢竟都只是續篇，
而充滿情節的書本
總是從一半開始看起。

－辛波絲卡Wislawa Szymborska，《辛波絲卡詩集》（陳黎．張芬齡譯本），頁178-181。

日子

你還來不及眨眼
她身邊的人已換過一輪
你還來不及轉身
她已從南到北走過一回
你說她
瞬息萬變
她損你
度日如年
終於你們漸行漸遠
十年之後
你發現她已成了多人的奶奶
而她驚訝你居然還未成年

***
(圖片來自網路)

[讀詩]我是：羊一般的幸福雨一般的憂傷

〈我是：羊一般的幸福雨一般的憂傷〉阿米　2015

羊一般的幸福
是信上帝的幸福
是蓬鬆星期日的幸福
是叫床的幸福
是幫爸爸吹頭髮的幸福
是粉紅色甕中睡著的幸福
是懂得村上春樹的幸福

雨一般的憂傷
是它無法阻止自己潮濕
無法停止負面情緒
無法不把自己摔壞
無法在列車進行當中，留住住何一個異鄉客

我沒有給你夢
自己沒有的東西
給不出來
我是羊一般的幸福雨一般的憂傷

（引自《衛生紙+26：雨傘革命》，頁49）

[讀詩]嚴冬

1
夜色粗獷，礁岩俊朗
西裝被寒流所破解
溫泉使人自由，平等，
博愛
幾個哨兵般的挺胸
捍衛著
露出海面的孤獨
鬍子和肌肉
繼續在嚴冬革命

2
要是有一個吻可供安息
該多好
要是有人能
再擁抱一次多好
天氣冷得讓人想燒炭
活下去

－鯨向海，〈嚴冬〉，《最後一本書》，頁95。

[讀詩]小確幸

〈小確幸〉蔡仁偉　2015

確幸小的時候
每個人都喜歡她
大家摸摸她的頭
捏捏她的臉
說確幸真是個好孩子

確幸從小就被教育
要對長輩言聽計從
尊敬他們的經歷
用他們吃過的鹽來換取自己走過的路
大人永遠是對的
不該有所存疑
不能頂嘴反駁
要把世代傳承的家訓
奉為此生前進的宗旨
確幸從小就知道
外面的世界很恐怖
政治是野獸的鬥爭
經濟是學者的領域
人民應該做的
就是盡好自己的本份
靜靜等待上頭給你獎賞及糖果

如果有人不滿意
跳出來大吼大叫
那是暴民
那是沒水準的人
才會做的事
這國家己經給人民許多新建的房子
和便利的商店
為何還是有人不珍惜呢？
確幸不斷告訴自己
要學會滿足

確幸喜歡看電影
透過眼鏡去抓那些彷彿在眼前
卻又碰觸不到的東西
但對於複雜的條文就沒輒
所幸這些東西有人會處理
她只要在帳單寄來時繳錢
乖乖排隊抽號碼牌
日子就能過下去

日子能過下去是很重要的
所以有人躺在鐵軌上哭鬧
應該立即拖走
有人妨礙國定正常運作
就該判刑
確幸很驕傲自己是個守法的人
倒楣的事
只會降臨在別人身上

確幸決定不要長大了
她怕塵埃弄髒乾淨的衣服
她想維持住惹人憐愛的模樣
擁有柔順的羽毛
亮麗的光環
就像童話裡的公主一樣
無憂無慮度過一生

現在，每個人見到了她
都會露出放心的笑容
忍不住稱讚她聽話懂事
從不讓父母操心
並且說小確幸啊
小確幸
謝謝妳
我們有妳就夠了。

（引自《衛生紙+26：雨傘革命》，頁58-59）

[讀詩+填詞]動詞練習

〈動詞練習〉嚴韻2009.06.02

我們不是已經□□了嗎
為什麼還□□呢
會不會我太□□
或者你有些□□
想來這其實相當□□□，對不
我們必須□□□
以免□□
否則可能□□
甚至□□□□
我並不知道該怎麼□□
沒有誰□
也許等到你□□我
□□你
□□再□一點
繼續□□
有一天，我們就將能夠
□□□□□□

[讀詩]Nonexistent

雙重影像的夏

蟬蛻傳出歌聲

「昨日一切似如此美好」

但那究竟是什麼時候呢昨天

你一路走

一路雨如葉落

羅盤指針開始旋轉

底片瞬間曝光

你說沒關係我來過這裡我認得

但腳下的浮島正在變成星球

包圍你以最透明最濁暗的日光夜景

你懷疑自己被寫進一則填字遊戲

所有縱橫迷宮將迎刃而解只要

是的只要找到，拼湊，破譯出

那一個正確的鑰匙詞

然後假以時日

水落石出

□□□□，之類

於是你一路走

一路葉如雨落

從碎散一地的夏

走向瀰漫懸浮的秋

－嚴韻，〈Nonexistent〉，《日光夜景》

任明信詩集 你沒有更好的命運

讓妳苟活的不是
既望的未來
而是對往昔的依戀
守著一座
一生只走一次的橋
靜靜待著人們經過

妳安份
喜歡陽光
妳愛哭
愛做料理
妳的湯
很好喝可惜
沒有人知道

－任明信，〈孟婆〉，《你沒有更好的命運》，頁141。

[讀詩]思念不是愛

就像擁抱也只是擁抱
走得快並不等同奔跑
火焰就是火焰
就像顏色
存在本身不需要依附知覺

你渴望被需要
渴望是一種感覺但愛不是
你思念著，思念
是用來召喚記憶的催眠
你試圖讓自己快樂
但愛也不是快樂
愛只是與他們共存

當你忌妒著有時
渴求毀滅
你認為恨也是愛
你在白天無法看見星球
並不代表星球不存在
如果有天你聽不見了
世界依然會有音樂

所有的答案都有最好的問題
可惜你不一定能知覺
也許愛更像是光，或熱
是一種狀態，願意為所愛之物
犧牲的狀態就像
純粹的暗

－任明信，《你沒有更好的命運》，頁104-105。

生命中最抓狂的小事Wild Tales+愛情的模樣The way he looks

寒假了，媽媽桑接受盲羊和藍藍的邀請，安排了一天到高雄看電影：兩點一部，七點一部，中場休息時間由回家的地頭蛇安娜帶我們在塩埕吃喝。

黑色星期五

因為你的緣故

街景晦暗

路上的人面無表情

流浪的貓狗不知去向

處在高樓陰影間

彷彿黑白底片

洗不出任何色彩

因為你的緣故

不是十三號的星期五

也變成了黑色星期五

回顧1972年的那個事件

體內有深深的吶喊

嘴巴因此緊閉

體內有永不黎明的

黑夜

眼睛因此睜大

這是谷川俊太郎一篇名叫〈體內〉詩中的一節，每當回顧那事件時，經常都會在這詩句打住。

有一個人死掉了，而且我曾經站在可能阻止的立場，但若為了要阻止，我必須去報警。不用說，如果是普通事件的話，我會毫不猶豫地去報警。只是，「那個男人」雖然是個可疑的人物，卻也算是個「思想犯」。在那種情況下，如果報警，我就會喪失身為記者的「隱匿消息來源」的基本原則和生命。

該怎麼辦才好？我到現在都還不知道。在這層意義上，將近四十年前的事件，現在依然成為現在式的問題。製片人根岸洋之先生會對這本書感興趣，可能也因為那現在性，而且，感覺到所謂組織中的個人也會有這普遍的問題吧。

 －川本三郎著、賴明珠譯，《我愛過的那個時代：當時，我們以為可以改變世界》，頁251-252。

[讀詩]此刻

此時。我在你身邊，並且了解

這只是一個夢。筆跡因為喜悅與憂傷

而潦草。此時，幾乎就是時間的反面。

旋律隨心跳響起，旅客與情敵

陸續進場。黑色的海洋依照情節

向遠方鋪展。這是一個只有

海平面，而沒有地平線的地方。
光正要回來，但是沒有。我幾乎就要
成為另一個人，但是沒有。
另一朵花在我胸口爆開。屬於此時
的花香。你一定期待過。你一定
因此而愛過。但是沒有。
我只是一個死者。從你的囈語中
偷走這首詩。我一點也不在意
把你一個人，留在此時。因為
我對自己，也一樣狠心。
光的反面，並不黑。
我不斷播放同一首歌。關於河流
海洋，黑色的喜悅與憂傷。
航行即將結束，於天明之前。
光正要回來，世界正要回來。
我很快，就要醒了。

－隱匿，〈此時〉，《看電影的人》，頁3。

推拿Blind Massage

每個人的眼淚不一樣，但是想哭的念頭是一樣的。

－都紅

[讀詩]那時候我並不知道你會死

那時候我並不知道你會死
我甚至在你臉上看到了希望
花葉晃著，鳥鳴唱著
陽光燦爛成平淡無奇之姿
與世界通聯著

沒想到那是我們最後一次談話
你覺得已經痊癒了
不需要吃藥了
聽起來你的人生正要開始
原來你早已準備結束
窗外的美景縱然繼續運轉一千年
也不再使你任何片刻心動了

全身中箭過的回憶之小鹿
斑點掩飾著無數沉默的意味
我知道我們不能怪你
就像你也不怪我們
那些碎片與傷害
終究來不及光芒四射噼啪作響
順利突變成犄角

當你逆著千萬人的方向
孤獨往前走
我們卻沒有在你身邊
你在那一刻並沒有想到我們－－
世局兩好三壞，無數高飛犧牲的什麼
你選擇將一切接殺

或許你正看著眾人為你哭泣
我們和你真的都盡力了
揮棒落空之處
你的宇宙
怎是誰說了算
就讓不了解的人去臆測吧
金融風暴，恐怖主義，世界末日
活著的人關心的事
都顯得不重要了

島嶼斷代，純黑且苦
遠方的逼逼聲一如往常
彷彿暗示著
再撐一下，再撐一下就可以
通過那閘門了
我真的一度在你臉上看到了希望......
嘆息如迷霧，淚眼如殞星
你的甜味漸漸消散於夜色中
那時候我並不知道你會死

－鯨向海，《A夢》，頁64-69。

***
《A夢》裡最喜歡的一首，與詩集裡其他詩讀起來很不一樣：黑色卻黑得讓人喜歡，就像最近看的電影《鳥人》主角一樣。

[memo]關於「詩意寫實」

只要你認真看，總有一天會看見。

－尚．維果（Jean Vigo），《亞特蘭大號》，1934

鳥人BiRDMAN

當我們討論「英雄」

我們討論的是什麼？

[memo]電影與文學

電影版的《東尼瀧谷》沒能還原那些沈澱的、低調的故事外的碎屑。村上春樹寫的不是故事，而是藉由故事來寫「故事之外」。或許這是電影與文學間無可彌補的裂綘。寫作可以不要有讀者的，它在是任何東西之前，總先是一座禁閉的監獄，但電影不同，電影不得不是那麼熱鬧且人多嘴雜的事情。我想或許永遠也不會有真正吻合村上春樹氣息的電影。

但是，如果非拍成電影不可，這也差不多是極限了。......村上從不驚動他的人物，只有這樣才可能寫就一個彼此無法互相打擾的世界。而這部電影做到了最起碼的這一點，攝影機以橫搖作為耐心等待，不理解，但是等待，畫外音空空地，以不在作為在。

－黃以曦，〈Destiny靈魂的身世－－村上春樹與《東尼瀧谷》〉，《離席：為什麼看電影？》，頁90。

[讀詩]三個最奇怪的詞

〈三個最奇怪的詞〉 辛波絲卡

當我說「未來」這個詞，
第一音方出即成過去。

當我說「寂靜」這個詞，
我打破了它。

當我說「無」這個詞，
我在無中生有。

－《辛波絲卡詩集》（陳黎．張芬齡譯本），頁190。

***

〈三個最奇怪的詞－－致敬愛的辛波絲卡〉eL

當我說：「停止」的剎那，
我的進行式毀了它。

當我喊出：「消失！」
我已經使它誕生。

當我說：「新」的時候，
噢，無情的歲月已開始使它陳舊。

－《失去論》，頁32。

[讀詩]對統計學的貢獻

一百人當中

凡事皆聰明過人者
－－五十二人；

步步躊躇者
－－幾乎其餘所有的人；

如果不會費時過久，
樂於伸出援手者
－－高達四十九人；

始終很佳，
別無例外者
－－四，或許五人；

能夠不帶妒意欣賞他人者
－－十八人；

對短暫青春
存有幻覺者
－－六十人，容有些許誤差；

不容小覷者
－－四十四人；

生活在對某人或某事的
持久恐懼中者
－－七十七人；

能快樂者
－－二十來個；

個體無害，
群體中作惡者
－－至少一半的人；

為情勢所迫時
行徑殘酷者
－－還是不要知道為妙
即便只是約略的數目；

事後學乖者
－－比事前明智者
多不上幾個人；

只重物質生活者
－－三十人
（但願我的看法有誤）；

彎腰駝背喊痛，
黑暗中無手電筒者
－－八十三人
或遲或早；

公正不阿者
－－三十五人，為數眾多；

公正不阿
又通情達理者
－－三人；

值得同情者
－－九十九人；

終須一死者
－－百分之一百的人。
此一數目迄今未曾改變。

－辛波絲卡Wislawa Szymborska，《辛波絲卡詩集》（陳黎．張芬齡譯本），頁194-198。

後青春時期文藝生活

 

看電影的方法

每個人都有自己看電影的方法，特別是資深影迷。

然而正如艾德勒與范．多倫在其合著的《如何閱讀一本書》（How to Read A Book）裡開宗明義所引用蒙田之言：「初學者的無知在於未學，而學者的無知在於學後。」看電影也是一樣，沒有看過固然不知不明，但即使看過且看了很多，也未必就多知多明了什麼－－重要的還是怎麼去看以及看到了什麼，也就是你得先找到自己看的方法。

－詹正德686，〈如何閱讀一位電影導演〉，《看電影的人》，頁78。

[讀詩]自己想像的愛情

 －－「如果有多一張船票，你會不會跟我一起走？」《花樣年華》

不會的。我不會
跟著你的瘟疫
蔓延，客死異鄉
我要為你永遠
守住這莊園
每個季節為你
慵懶假寐
為你開窗繽紛
無論這次你
是觀光客或歸人儘管什麼
也不用留給我
我要穿著你最中意的衣服
寫著你最喜歡的詩

－鯨向海，《大雄》，頁167。

蜂蜜之夏The Wonders

eL詩集 失去論

金錢豹沒錢花一樣活得下去。
金魚不見得日漸富裕，也不見得日漸貧窮。
金絲雀沒中樂透也不是倒霉透。
夜鶯不覺得有一夜成名的需要。
樹熊睡得安穩也不會夢見村上春樹。
禿鷹越禿越像自己又有什麼不妥？
野狗一直走也絕對不會變成走狗。
野貓咪既不覺得自己笑咪咪也不覺得自己不笑咪咪。

它們活在什麼境界裡呢
不必擔心會不會成為別人
也不必努力成為別人

我們住的酒店三星、四星
或五星。它們住的森林、水中或街頭
滿天星。

－eL，〈它們與我們〉，《失去論》，頁14-15。

四百擊Les quatre cents coups

[讀詩]瘋狂和優美之巔－再致某精神病院

在瘋狂和優美之巔
臨時起意，爬了過去
窗外的天氣像是病情一樣坦誠
卻忍不住要叫喊
回不來了就待在長廊上
共扶一個傾斜的下午
在陽光照耀中，一閃而逝
使自己深不見底
一些孤獨冰冷的夢
純粹是我的狗
不想和你們的貓交談
在淚水裡飄盪著，割腕流浪著
用同樣的感動
把詩句唸到最響
每每還差一個句子，臨時起意
又跨了過去
在瘋狂和優美的盡頭
有些人回來
就變成最好的詩人

－鯨向海，《精神病院》，頁152-153。

***
今日讀《精神病院》
想著的卻是前天看的《戀夏小情歌（god help the girl）》
讀詩與看電影腦補關連
似乎有一點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