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6月11日 星期三

第二站

不知道登陸月球的小獵犬在月球上看到什麼了?是一片荒蕪、還是新天新地?


我們帶著大包小包回到家,御下各種東西,但一個心好像還懸在醫院。

母親尤為如此。

因為進了加護病房以後,每天只有兩次探視時間,早上半小時下午一小時。這樣的規定是為了讓危急的病患能好好休息、醫護人員能專心對付徵狀(不必太多顧慮)。對此,母親一方面覺得住進加護病房,有較專業全時間的照護,她可以回家稍稍喘一口氣;另一方面又覺得放心不下...。

***
父親住加護三天,我也上早班三天,所以早上那半小時由老媽和姐姐去,我下班後再跟他們一起去下午那時段。

後來聽說第一個晚上老爸很不安燥動,拉了鼻胃管還對護理人員動手...。老媽和姐姐進病房時看到的是手腳都被綁在床上、不知是睡還是醒的老爸。老爸一聽到老媽的聲音,就張開眼、鬧起牌氣、臉色難看地要求離開那裡。老媽只好像哄小孩一樣地說:你自己答應要來住三天的...等好了就可以回家了...。

我下班直接病房門口報到。抵達病房的時間是探訪時間開始不久,但由於每個病房一次只能有兩位親友進去,所以我給了姐姐一個電話,便戴起耳機(聽來自台中的錄音檔,裡面是彭老師講《湖濱散記》)在外等候。眼前是一排排與我同樣等待探訪病患的人,來來去去、進進出出。我忽然覺得自己在窺看著自己和這世界,像是電影攝影師同時演著電影的小配角一般-既演出又觀看-但對劇情的發展卻一點也沒法掌控。

沒多久,老姐拿了進病房要穿的消毒外套給我,說:換你進去,老爸昨天大鬧、被綁手腳...。

我拿下耳機,接過消毒外套反穿、進門洗手擦淨,往20號床走去。遠遠看見老媽握著老爸的手。再近一點看見老媽望向我,跟老爸說:阿葳下班馬上過來了。我停駐在老媽左側,望著老爸滿是不耐、皺成一團的臉。還沒說上幾句話,老爸就昏沉睡去。

放鬆睡著才過了一會兒,老爸又像是給什麼嗆到、咳嗽醒來。媽咪叫一旁不知所措的我拿了面紙和棉棒給她,細心地為老爸清痰。如此反覆再反覆。然後,在最後十分鐘,老媽又叫我去換姐姐進來。

我坐在門口繼續呆滯地聽著《湖濱散記》的錄音檔。這回,老媽和老姐待到超時十五分才出來。我有些擔心,所以問她們:老爸有怎麼嗎?

她們說他情緒漸漸回穩,睡著了。

我們三人離開醫院,一時間卻不曉得要往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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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我總猜想老媽從那天開始就後悔讓老爸住進加護病房,但當時我們其實沒有太多選擇,並且也不曉得怎樣選擇才是對的。後見之明總是無用。再說,我們並不知道不進加護會如何。

就像人生大部分的選擇一樣,後悔對事情一點幫助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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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住進加護病房的第二個晚上,我夢見父親變成史奴比來找我。

夢裡,我問他:啊...老爸你怎麼變成史奴比了。
他眯著眼睛,把手舉起九十度,看著自己手、歪了一下頭,說:我也不曉得啊...。

我們相視而笑。
夢就結束了(或者該說後面我就沒印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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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一天,媽咪和老姐的行程完全和前一天一樣:早上十一點去看老爸,中間去吃飯休息一下,然後四點多再回到病房門口等五點探訪。我則是上班完,直接去病房門口等待。不同的是早上大姑與二姑也來看老爸。

這天,從醫護人員那聽到的都是好消息:生命徵象穩定、感染指數降底...,可以開始安排回到一般病房。然而,下午我們見到老爸時,老爸卻認定自己大勢已去,喃喃地說:我是耶和華的孩子...耶和華來接我了...。

我看著眼眶溼紅的姐姐出來換我進去的時候,心裡一陣緊張,以為情況轉壞什麼的...。快步走向病房,看見泣不成聲的母親緊握父親的手,聽著他說「耶和華來接我」等等話。母親像是跳針似地一直問父親:你要跟耶和華去嗎?父親點頭,說:阿瑤和阿葳就交給妳啊...其他的事都要像媽媽一樣,一切由爸爸作主。母親把頭靠向淚流不止父親,說:不要擔心,我會把你抱緊緊。兩人緊緊相依,而一旁的我則像是被推到異次元一樣,呆立在側,雖握著父親冰冷的手,異常理智而清醒地望著他們。

這一回,我陪母親到底。聽到值班醫生說明情況回穩,應該隔天就能回一般病房的時候,覺得前一刻病房裡的「生離死別」彷彿一場夢。

***
離開醫院的路上,姐姐說她看著儀器和指數覺得老爸今天情況應該比較好...但聽到老爸流淚說耶和華來接他的時候,她還是沒法控制地跟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所以她才趕快出來換向來淡定的我進去,減輕病房裡淚崩的程度。

老媽則不是那麼確定,擔心地接了二姑的電話,又哽咽地重覆幾次「阿祺說耶和華來接他」的一段話。

老媽問我們:你們認為爸爸是說真的還是假的?

姐的回答是:他在跟你開玩笑,跟你撒嬌。其實今天狀況比較好,他自己可能也知道... 。

我的回答是:也許是真的作了夢。不過,醫生都說指數回穩,明天就可以回一般病房了。所以不要擔心多想...。

***
隔天早上就接到醫院通知,老爸可以回一般病房。

回到去年住了一個多月的十四樓-我們熟悉的腎臟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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